端木柏雅一直是一个人。
不管是上下学、去食堂吃饭、还是上课的小组讨论，端木柏雅一直就像是理所当然似的一个人待着，仿佛这才是正确的一样。
不主动和人搭话、不和别人进行过多的互动、除了学习有关的事外一律不做。宛如一件小巧精致的人偶一般。上了发条以后，就只会按照内设的程序行动，任何多余的举动都会被视为错误。
无论是修学旅行的一天，还是学园祭的一天，又或是运动会的一天，端木柏雅的行动一直不曾有大的变化。
早晨第一个来到教室自习；对于别人的“早上好”以礼貌但冷漠的方式回应；在课堂上从不主动发言，但要是被叫起来了就一定会完美地回应老师的期待；中午会等大家差不多吃完饭的时候再去食堂，点的菜也几乎固定，总是两份素菜和一份米饭，花费从不超过六元；午休不回到教室，而是拿着课外书到楼下的人造小池塘旁坐下静静阅读，卡着上课铃回到教室；放学后也不会着急离开，而是在教室里学习，直到查锁门的老师来了以后才离开。
个子很小，估计连一米五也不到；走路很快，总是给人一种她很忙的感觉；
初中生一般的稚嫩长相，简单朴素的齐肩短发，没有丝毫改动的水手服与制服鞋，酷似人偶的冷漠表情。
平时只用最普通的文具和书包，也从不化妆。对于男生的好意慎重地婉拒，对于女生的嫉妒则以沉默回应。虽然一副像是想把自己与周围隔开的样子，但却依然释放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；无论什么时候，她都是班级里最吸引人注意的存在。
这就是我——谢诗音——对于端木柏雅这个人的全部了解。
当然，知道这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。就像刚刚说的，端木柏雅像是人偶一样，只会按照内设的程序行动。单是了解了她某一天的生活，就能推出其每一天的生活的大致情况。
可是，就算是这么容易把握其行踪的一个人，在去年的夏天，新调来的班主任还以“班长的义务”作为理由要求我去观察她，让我把观察到的东西写下来交给他。
——老师，那个，我能问一下为什么要写这个吗？
这么说了之后，作为我们班主任的刘老师先是一怔，接着露出了很难判断其心理想法的让人不快的表情。
——不用在意。只是作为你们新上任的班主任，着重了解一下比较独特的学生而已。
说完后，他的一侧嘴角上扬，扯着脸颊的横肉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（是我至今为止看过的最恶心的那种），眼睛弯曲的弧度让他宛如一个狡猾的猎手。
——对了，调查的时候尽量把时间写得清楚点儿，这样更有参考性。
我临走时，他还这么补充道。
虽然新上任的班主任的长相实在是不敢恭维，但毕竟是老师，所以我还是照做了。
之后没过多久，端木柏雅就开始不断地来回于教室和办公室，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总是拿着小包的糖果和巧克力，有时还有蛋糕。
而且如果观察得仔细，就能发现她的裙子稍微变短了些，使得平时看不到的膝盖也变得若隐若现。
啊啊，肯定是因为那个班主任吧——我马上就意识到了，并在心中产生了罪恶感。毕竟虽然不知情，但我也间接地成为了班主任的帮凶，协助他做了坏事。
想要道歉，跟端木柏雅她道歉——我当时是这么想的。
可出乎意料的是，就算受到了不正常的骚扰，她也还是一副扑克脸，眼中只有她那本破破烂烂的习题册，完全看不出她有多困扰。而她这个样子，让我也很难去道歉，说不定还会被认为是个怪人，因为人家说不定根本就不觉得被骚扰了，那个老师也说不定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坏。
然而一个月后，我认识到了自己到底是有多么天真。
那一天，恰好是我值日，而端木柏雅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学习。
不一样的是，今天来查锁门的值班老师，正好是我们的班主任。
推门进来，他先是看向端木柏雅，露出了那招牌的恶心笑容；接着看向我，眼里瞬间变得只有冷漠和不快。
这些表情变化仅仅发生在一瞬间，但我却看到了全过程，而且清晰地就像定格动画一样。
——快点收拾。
像是红肉拼接的嘴中吐出了这句话。这声音明明离我很远，却像是直接在我的耳边说得一样，让我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。
端木柏雅她……到底是怎么应付他这么久的啊？——我对她产生了奇怪的尊敬之意。
无心专心值日，草草打扫完后，我就离开了教室。教室的地上还有不少纸片，但班主任对其却完全不理会，只是挺着他那硕大的肚子走向端木柏雅。
两者的嘴巴都动了动，应该是在说话，但我听不到。
离开教室后，我并没有径直回家，而是躲在校门口的灌木丛后。我有预感，之后肯定能目击到什么不得了的画面。
十分钟后，端木柏雅出来了。
班主任就跟在她身后，离她有一段距离。若是旁人的话无法确定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不是一起走。
因为天黑了，而且我躲在暗处，他们完全没有发现我。
他们出了校门后，我也跟了上去。虽然好几次因为害怕被发现，结果差点跟丢；但他们的体型差实在是太大，这让他们十分显眼，所以我还是勉强能够再次找到他们。
四周变得越来越漆黑，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少。耀眼的夕阳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里，现在只有月亮在天空中闪闪发光。
终于，他们趁着路上没有人，走进了一条看起来就不是给行人走的小巷子里，里面的霉味和垃圾的味道很刺鼻。
我犹豫了片刻，但还是选择跟了上去。想着就算是不认路，之后也能靠导航回家，没什么好担心的。不过出乎我的预料，他们并没有到小巷子的深处，而仅仅只是在里面的拐角处停了下来。
发觉他们不再走动，我离远了些，以防被发现。四周万籁俱静，唯一的声音就是小鸟的鸣叫声，因此他们的谈话声在我耳中异常清晰。之后，见他们完全没发现我，我就更大胆了些，又靠近了回去想要偷看一下。
他们靠得很近，班主任的肚子几乎贴上了端木柏雅的胸。虽然在这么窄的巷子里也是无可奈何，但班主任那猥琐的欢愉表情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“无可奈何”。
——柏雅，不是让你把裙子缩短点儿吗？
当时，班主任口中吐出的第一句话就给了我巨大的冲击。
果然，这个人就是个变态。以自己班主任的身份对端木柏雅提出下流的要求，简直是丢伟大的人民教师的脸！
可是，我还没来得及在心中将班主任骂死，端木柏雅的回应却给了我更大的冲击。
——缩短了的话，班里的男生们就总是用下流的眼神盯着我的腿。老师，您不觉得，这样子让人很不愉快吗？明明我的身体，只允许老师一个人享用~
那个不苟言笑的端木柏雅理所当然似的说出了这种像是bitch的话来。而且，像她这样宛如初中生低年级的娇小女生说出这种话来，让人感到了极强的背德感。
很显然，她的这番话，班主任很是受用，那张丑陋的脸上马上挂上了恶心的笑容。
而下一个瞬间，让人想要把他千刀万剐的一幕出现了。
只见他没向端木柏雅征求，就直接抱住了她，两只厚实的手掌在她身上游走。粗暴的手法令端木柏雅漂亮的脸庞在一瞬间扭曲了。
（快跑啊！快离开那个人啊！！）
我在心中呐喊道。但这对于我来说过于不现实的场面令我根本无法做出像样的反应。在那一刻，我仿佛就像是将眼前的这一幕当成了荧幕里的故事，而我只是一个看客，怎么也没办法影响故事里人物的行动。
在我进行痛苦的心理活动时，这个故事还在继续。
——老师，请等一下。
就算被粗暴地对待，端木柏雅还是很冷静，冷静到恐怖的程度。
——咋了？
——老师，您喜欢我吗？
——哈哈！那是当然啊，我就喜欢你这种可爱的乖孩子！不管是胸部还是屁股都是我喜欢的类型啊。
人渣的嘴里吐出了与人渣相符的台词。
——这样啊。那，老师，您想做吗？
她说得很含蓄，但不会有人不明白“想做”是指什么。
——哎呀，你还挺主动的。你这模样的人说出这话来还挺像犯罪的。
虽然很不甘心，但我必须同意他这句话。看起来无论如何都只是个初中生的端木柏雅说出“想做”这种话，真的很像犯罪。
——所以，老师你想吗？
——这还用问？那当然了。
人渣笑着捏了捏端木柏雅白皙的大腿，在上面留下了通红的印记。不过她依旧面不改色。
——原来如此……那，老师，我们能换个地方吗？
——这里也能做啊。
——嗯。不过，这样的话肯定会弄脏衣服的。老师您是一个人住所以没关系，但我的家里可是有家人的。他们会质问我到底干什么去了，并自说自话地把我的衣服脱下来，然后发现我们做过的痕迹。
——呵~……这倒是……
——所以老师，因为这个原因，可以明天约我出来吗？我想到一个有情调的地方去……至少，请找一个宾馆，那样的话会舒服一些。
这句话讲得合情合理，人渣变态班主任也很明显是对这个提案心动了。他笑着摸了摸端木柏雅的头，拍了拍她的屁股，说着“明天早晨我给你打电话，早点起来”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小巷子的深处。看来他对这条巷子很熟悉（我在那时还没意识到，这条巷子说不定就是他最常用的“作案地点”）。
终于走了啊……
我悬着的心放下了半截，但一想到端木柏雅和班主任的约定，心里又开始产生异样的情感。与此同时，总感觉胃里也像是在翻天蹈海，有些想吐。
端木柏雅………
要和那个人渣班主任………做？
端木柏雅到底是为了什么啊？是被胁迫了吗？可是她刚才也不像是很为难的样子，顶多就是那个人渣对她动手动脚的时候她露出了些许难受的表情。
想不明白。
没有头绪的我，决定放弃思考，转而观察端木柏雅接下来的行动。
然而，正当我再次转头看向那边的时候，正好和已经来到我面前的端木柏雅撞上了视线。她那冰冷的眼神在这漆黑的小巷里宛如两团鬼火一般，吓得我心脏都要跳出来了。
——别吵。
似乎是预料到我会被吓一跳，她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巴。我发现她的手相当冰凉，就像是刚从冰箱冷藏室里拿出来一样。
见我冷静下来了，她领着我原路走出了巷子。
——额……那个……
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启话题，毕竟刚刚看到了那一幕，而且还是因为我一直在跟踪他们才看到的。
气氛实在是很糟糕。
我在心里尴尬地要命，端木柏雅她还一直没什么表情。这让我心中的不安更上一层楼。
不过，这种不安没有持续多久，因为端木柏雅很快就说出了打破僵局的第一句话。
——不需要解释什么，我知道你是一路跟着我们过来的，也知道刚刚我们的对话你都听到了……说不定看也看到了。
我的脸因为她这一句话而变得滚烫，羞耻心让我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。
——这样啊……那，那个！
我用我因为羞耻而半休克的大脑努力组织着语言，尽力平静地问出最关键的问题。
——你们说的…那个……明天去……就是去做那个…是真的吗？
端木柏雅的眉毛一挑，从高一开学一来第一次对我露出了除了“面无表情”以外的表情——无语的表情。
——怎么可能。忽悠他而已。我怎么可能把第一次交给那种人。就算我不是什么高贵的人，但也不至于这么卑贱。
——也是啊……
刚刚问出那个问题的我真是傻瓜。
但要是这样的话，就产生了新的问题了。
——那这样的话，明天他给你打电话，你怎么办？
——不怎么办。不接就行了。反正那个人要完蛋了。
欸？
完蛋？
总感觉我跟不上她的节奏。应该不是我的理解力有问题吧？
现在我满肚子的疑惑都在等待着解答，但端木柏雅却不再说什么，只是掸了掸刚刚被弄乱的百褶裙，用手梳了梳头发，然后转身离开。
——啊，等一下呀端木柏雅！还有问题想要……
本来想要挽留，但说到一半时却停了下来。
原因很简单，因为端木柏雅她向我投来了比平时的冷漠更上一层的寒冰般的眼神。极其冰冷，与其对视时却又会感到炽热，让我不寒而栗。
我，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？可是连问题都还没有问出来……
——叫我“柏雅”。
——欸？
我一时没反应过来，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。
——叫我“柏雅”。我不喜欢“端木”这个姓。
——是吗……
明明这个姓氏很好听啊……有种大家闺秀的感觉，挺适合她的啊……
“柏雅”她说完以后，就转身离开了。而这次我没有挽留。刚刚那种冰冷到骨子里的眼神我可不想再体验一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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星期一，发生了件令所有人感到震惊的事。
我们新上任后只当了一个月的班主任再次被“调走”了。而如果那时学生中有人很关注社会新闻的话，就会发现有一篇报道的名称叫做《山东省立华高中一男老师qiangjian女学生未遂！女学生用灵活的话术拯救了自己》。
我们的学校，就叫立华高中。
就算学校想要把这件事压下来，但如今是数据的时代，学校对于爆炸性信息的传播也显得手足无措。
这件事很快就被学校的所有人所知晓，而位于话题中心的“可怜女主角”柏雅被所有人所同情，其智慧和勇气也被所有人所佩服。学校出于社会舆论的压力，给了柏雅一笔相当丰厚的补偿金，并让全体老师给她道了歉。
而柏雅还是柏雅，依旧是原来那个精致的人偶。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学习，继续生活，继续被同学们关注。
一切，都像是计划好的一样。
而这个计划，除了柏雅以外，恐怕就只有我窥见了其中一二吧。
就这样，在这个华丽又丑陋的契机下，我对端木柏雅这个人，有了些许与别人不一样的认知。
时间转回高二的上学期，那是冬至的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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